豆子

洁癖党,指跟盾冬这个cp不共戴天。

【铁盾】灯与影(12)

(十一)野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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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十二)流感·上

下午三点,Tony搬了张小板凳坐在Steve床头,一面捏着一支新拆的体温计,一面把退烧药的粉末掺进水里搅开。野营用的毡毯、帐篷、烧烤架都马马虎虎地卷成一团,杂乱地摆在客厅中央,还没来得及收起。Tony的脚边则扔着蓝白相间的温度计包装纸和剪开的退烧药袋。屋里乱糟糟的。

 

这是回屋后Tony第二次给Steve量体温。第一次是在一小时以前。那会儿Steve刚躺下没多久,因为感觉冷所以盖了两床厚被子,看起来鼓鼓囊囊的。他的床头放着一杯刚泡开的花草茶,飘着黏糊糊的苦味。Tony执意让他趁热喝掉。“能治喉咙痛。”他说。

 

Steve半卧半坐着在被窝里喝掉了那杯热茶。水很烫,味道似乎也比平常更苦,喝得Steve直皱眉头。不过热水烫过喉咙时那种敷成一片的、钝钝的温热倒真的很舒服。Tony倚坐床头,拿着白色的温度计在他眼前晃:“华氏105度,Rogers。”他操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念出电子显示屏上的读数:“你可真行,烧成这样还跟我出去野营。”

 

Steve懒得回应Tony,只是含糊地咳嗽了一声就又缩回被子。他无精打采地平躺在床上看着屋顶,很困,不想说话,身体里有种奇异的沉坠感在无声地摇晃。他看见棕黑色的屋顶,纵横的木质结构圈在一个稳定的边框里逐渐变软、扭曲、模糊不清,仿佛一个漫无边际的调色盘里刷满各色的颜料,稠乎乎地往他身上倾倒。周围很安静也很喧嚷,一切都沉重而冰冷。Tony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沙沙的,听起来陌生而飘渺不定:“你确定睡一会儿就没问题了吗?”

 

Steve点点头,没有作声,几乎是立刻就睡熟了。Tony看着他熟睡的脸,把手机捏得死紧,犹豫着要不要向山外寻求帮助。不可否认的是,即使早已从上次恐慌发作的阴霾中走了出来,此时此刻Tony依然能感觉到一种病态的焦躁、一种难以自控的混乱在他胃里翻腾,疯狂地烧成一片。他竭力把这种恐慌控制在正常的情绪波动范畴之内,想着Steve在回程中跟他说过的话:“睡眠能帮助血清治愈普通的发烧,通常只需要三到四小时左右。”

 

这样一来Tony镇静了许多。有了上次血清排异的经验,他相信Steve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和血清的运转机制是有一定把握的。于是他选择先听Steve的,观察一阵子再做打算。

 

这么想着,Tony离开床头,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,然后坐到了Steve平时睡觉用的那张简易床上,边休息边等着Steve自然醒来。这张床与行军床类似,是从Tony的野营装备里单独拖出来的,造型简单,个头矮小,四个支脚上绷着一张迷彩图案的布料,弹性极差。Tony曾多次表示这张床不结实,长度也不够,还不如两个人挤一张床睡舒服,但Steve却坚持要跟Tony分开睡:“我们两个人睡一张床实在太挤了,搞得你总是侧卧,这样睡对心脏不好。”

 

Tony想着这些琐事躺下,听着窗外的风声,感到百无聊赖。这个由晴转阴的日子里没有一个人陪他说话,周遭的一切都安静得过分。他想到这片美丽的溪谷,他作废的野炊计划,这里明艳的阳光和朦胧的烟雨,感到冥冥中有一处巨大的梦境把他笼罩其中,而他自己浑然不觉。就好像蝴蝶振翅一飞,闯入花丛,或是蚂蚁闲留一步,被偶落的叶片覆盖;他觉得世界在这里变得很小,小而梦幻,许多简单又漫长的梦逃开了钢筋水泥和电子信号的阻拦,纷纷滋长出来。过去他是都市里不群的哲人,站在工业丛林之上思考宇宙的永恒;而现在他慢慢成了乡野间的一个俗人,思考感冒发烧、炒菜做饭,明天将如何消磨一日光阴,还有生命终走到尽头时他想要与谁左右相伴……过去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。而现在这些事情变成了他生活的重心。

 

假若摩森溪谷只是他头脑里编织出的梦境,那么这里的山山水水有着怎样隐晦不明的含义?他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?Chad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?Steve会不会只是一个漫长而甜蜜的阴谋、一个圈套,是欺骗他长睡不醒的理由?不然他为何会在脑海中缠绵不去,如同一根绳索,不松不紧地牵着他的心……

 

Tony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儿,直躺得腰酸背痛,脊背一片冰凉。他晃过神来,挺身坐起,意识到床身过于短小、叫人非得蜷缩双腿才能躺下并非这张便床的最大问题。最大的问题是这床实在太矮,贴地过近,睡在上面,那种阴雨天里积蓄的冰凉仿佛就贴在背上,湿冷异常。他皱了皱眉,不知为何有点懊恼,既恼Steve这么长时间一来对此默不作声,也恼自己居然没有早一点想到给Steve换一张舒服点的床。难怪Steve会发烧,Tony默默地想。

 

他站起来,准备给Steve再测一次体温。此时是下午三点,距离上一次测量体温过去刚好一小时。Tony托腮坐在床边,盯着体温计,静静等着新的读数。刚拿出来的退烧药就放在他手边,不过Tony觉得应该不会用到。Steve睡的很沉,呼吸平稳,但气息炽热。他眉心攒聚,眼梢一片病态的嫣红。Tony隐隐地有些不安。过了几秒,他听见很轻微的“嘀”声,体温计上的荧光屏一闪,上面显示出Steve此刻的体温:华氏107度。Steve的体温不降反升。

 

“怎么会这样?”Tony困惑不解。他有点不敢相信地把自己的额头整个贴上Steve通红的眼角,触到一片滚烫的皮肤,火流一样热,像是身体里烧着一个通红的炉子。Tony有点慌了。他推了推Steve的胳膊,把他从睡梦中晃醒。

 

“嘿,Steve,醒醒。”Tony压低了嗓音叫他:“起来吃药。”

 

他开始把粉状的退烧药掺进水里搅匀,同时注意到Steve在听见他的声音以后在被子里动了动,蹙紧眉头,好像很不情愿醒似的。他伸出一只胳膊挡住眼睛,动作缓慢地搓揉着,长长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。Tony已经把第三包药粉倒进水杯,用小铁勺细细搅拌着。虽然对血清知之甚少,但Tony也还是知道普通人用的药对Steve来说疗效甚微。于是他自觉地加大了药量。

 

“好亮啊。”Tony把第四包药粉搅进杯里的时候Steve开口说了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:“Tony,能关盏灯吗?”他喃喃道,边说边呛出一串咳嗽。而那只苍白的小臂仍然挡在眼前不肯放下,似乎是为了遮住强光。

 

“你睡糊涂了,Steve。”Tony放下勺子,托着Steve的肩膀把他搀起来,靠在床头上。他贴着Steve的耳朵低声回应:“现在是白天。”

 

Steve看起来依旧很茫然。他放下胳膊,眼睛眯成一条缝适应着屋里的亮度。“几点了?”他问Tony。

 

“才三点,你没怎么睡。”Tony解释道:“你烧得吓人,比刚回来时候还严重。我不知道你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还是血清出了问题,总之烧一点也没退。我觉得你还是喝点药比较好。”说着,他把药凑到Steve嘴边,催促道:“快喝。喝完再接着睡。”

 

Steve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,睡眼惺忪地看着杯里尚未溶解的、旋转的白色粉末。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冲进鼻腔。他满脸困惑地抬头看Tony,Tony补充说:“这是我带来的退烧药,你试试看管不管用。”

 

Steve贴靠在床头,脑袋里嗡嗡作响,浑身发软。他小声说:“Tony,你的药我吃了也没用的。我睡一觉就没事了。”

 

但Tony坚持要他喝。“管用不管用要试试才知道,更何况这是加过量的。”他说,不自觉地用上一种温柔又俏皮的语调,似乎是在模仿小时候生病时妈妈哄他喝药的口吻。Steve看到他轻轻摇晃一下杯子,把杯口进一步往前凑。药水在杯子里不停荡漾。“快喝。”他一刻不停地催着。

 

Steve拗不过他,“咕咚咕咚”灌了几口,把药喝光了。Tony扶着他重新躺好。他的双臂穿过Steve滚烫的腋下,双手在后背交叠,撑住宽大的脊背,让Steve慢慢地重新躺回床上。Steve没有挣扎。他闭着眼,任由Tony摆弄他灼烧而绵软的四肢,整个身体前所未有的柔顺、轻盈,仿佛在黑暗中漂浮的液体。那感觉仿佛骨架在剥离血肉,或是内脏自行干瘪下去,从喉咙里跳出,总之一切都无法支撑,难以掌控。在这种斑驳的色块和被眩晕充斥的空间里,有那么很短暂的一秒,他感觉到Tony正静悄悄地掀开他被子的一角,从脚踝开始,一点点褪下他白色的纯棉薄袜。忽然窜入的凉气让Steve感觉很冷。他轻微地抖了一下。

 

“没关系的,”Tony发觉了Steve转瞬即逝的瑟缩,但他没有停下。长袜的袜颈滑过Steve圆润的足跟,Tony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柔和,他安慰着说:“只是帮你脱袜子而已。”

 

于是Steve不再挣扎。他感到温暖的织物从足尖掠过,脱离他的身体,紧接着足底升起一阵寒意。然后,一双手轻柔地托着他修长的脚骨,把它们重新塞回被窝。“睡吧。”Tony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说。

 

Steve听见了。他很想说句谢谢,还想说你的声音很好听,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如同陷入某种真空,Steve感觉自己失重、失控,所有声音都被剥夺了意义。他在黑暗中堕入一重重混乱的梦。缠搅的药粉和蓝色的血清在血管里奔跑;烧红的铁水从他喉咙里灌进去,烧穿脏腑;Tony在尖叫,表情惊恐,手心里捧着一颗衰老停跳的心脏……然后是冰,无穷无尽的冰,从广阔的大洋洋面开始崩塌、断裂、碎成粉末,最后顺着眼鼻口耳一刻不停地涌进他的身体里。那是无声地冻结。在这漫长的一刻里他很渴望死去。然而他听到心跳趋缓的声音,血管的节奏正在隐去,在身体深处,一股潜流开始涌动,缓慢而不易察觉地保存着他的生命。他别无选择,只能睡去,再去做一场没有尽头的长梦,就像七十年前的一切重演……

 

“……嘘,没事的……”忽然,Steve听到一个声音。他看到冰层的断裂,大洋之下传来成串的、有意义的字眼,周围的温度正发生剧变。在一个摇晃的世界里他寻找到一束坚定的力量,箍着他冰凉的额头,如同一个不断扩散的热源。周围是一片灰暗,但温暖而柔软,他的肺重新开始呼吸。Tony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跟他说话。他说:

 

“……嘘……没关系,你没有坠海,只是冰袋而已。”

 

Steve安静下来。仿佛死里逃生般,他大口地吸气,胸脯极其用力地起伏,像是要把肺涨破。在他的额头、颈边、腕侧、腋下,几个冒着冷气的冰袋敷着灼热的皮肤,冷却那些奔流在他血管中的、愈来愈热的血液。Tony的半边身子斜搭在Steve身上,好似半张被子,扣住Steve颤抖不止的身体。Tony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,不知第多少次捡起那些坠地的冰袋,把他们安放回原处。在这场稍显笨拙的物理降温中,Tony不住地用自己的体温安抚着Steve尚未从痉挛和抽搐的余波里解脱出来的肢体,同时惊诧于寒冷从他体内催生出的脆弱,他的恐惧,他的呓语,他沉溺在病中却仍要挣扎的那种竭尽全力和绝望……不知为何,Tony忽然体会到这个世界巨大的残忍,它磨砺一个英雄的方式是如此凶狠,如此刻薄而无情。

 

现在,Tony终于感受到Steve的四肢开始稳定,感受到噩梦终结带给他的那种肌肉的松弛。他悄无声息地陷落进床铺中央,皮肤紧紧地贴着大堆冒着冷气的冰袋,不再颤抖。而Tony早已累得汗水淋漓。他慢慢地松开Steve,看到他通红的脖子和泛灰的脸色,高烧蒸干了Steve身上每一滴汗水,让他仿佛一座自我耗竭的巨大熔炉,誓要把自己烧成灰烬。Tony擦了一把额上的汗。他站在床边喘了一会儿,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。现在是晚上八点,山中正细细地降下一轮新雨。Tony在脑中飞快地把整个下午回想了一遍:两点开始Steve的体温一直居高不下;三点整服用了退烧药但没有起作用;六点整时Tony从冰箱里拿出冰袋开始进行物理降温;两小时以前Steve陷入半昏迷状态;三十秒之前彻底失去意识……可以确定的一点是,这一次,Steve不可能再像那次血清排异一样,全程给出关于自己病情进展的反馈。他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睡,在沉睡中焚烧自己的身体,并在这个过程中烧干了所有的知觉。这种悄然而至、无声逼近的厄运对Tony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挑战。因为这样一来,在恐慌与冷静之间他就没有了任何可供选择的余地;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。Steve已经彻底失去了自救的可能性,他能依靠的就只有Tony一人而已。

 

这一刻,Tony感到一阵尖锐的寒意从脚底升上头颅。他低头沉思,仔仔细细地把可能的几种方案又逐一对比排除了一遍:首选方案是打急救电话,但是屋里的两个手机都没有信号,所以方案一作废。方案二是带着Steve翻越矮坡,穿过树林和沼泽,到达Tony停车的地方,然后由Tony开车把Steve送到医院。但这个方法耗时过长,且林中树石混杂,不便骑车,Tony想带着昏迷不醒的Steve徒步穿越树林绝非易事。又逢山中夜雨,道路湿滑,难保不出意外。方案三是到邻居Alex家求救。Alex家距离溪谷小屋大概五公里,Tony可以用前些日子修好的那台自行车做交通工具,耗时很短,且省去了徒步找车的时间。美中不足的一点是Alex一家不过是普通农户,最多只懂得一点粗疏浅薄的医疗常识,即便Tony去了也很难有所收获。

 

眼下,排在最末的方案四变成了唯一可行的方案。Tony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从桌上拿起Chad留给他的名片。那是一张长方形的白色卡片,斜体字印着一家全天候私人医疗诊所的名字,下方是Chad的手写签名,背面是联系电话和具体地址。诊所就在通往信号塔方向的一条小路上,Steve跟Tony在散步时曾经路过那里一次,骑自行车去不算太远。Tony把名片攥在手里,满心犹豫,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始终放心不下。夜越来越深了,Tony感到时间紧迫。他穿上雨衣,把自行车从杂物间拖出来,重新检视一遍门锁和监控摄像头,然后回头看了Steve一眼。他躺在床上,安安静静,无知无觉。Tony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犹豫。他拉开门,门外的雨丝飘进来,星星点点地吹了满脸。恍惚间,Tony的心头有种莫名而来的沉重感,坠得胸口隐隐发痛。他意识到如果想要反悔,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,因为一旦出发,一切就不可更改,Steve没有时间等他重头再来。

 

他在灯下长久地看着那张小小的名片。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谷里,一切都不可捉摸,他跟Steve所熟悉的,不过是这一座小木屋而已。一旦离开了这座木屋,又有谁知道外面有没有更广阔、更深邃的秘密在等待着他们闯入其中?又有谁知道Chad不是这广阔秘密中的一环呢?

 

Tony吐了口气,决定不再胡思乱想。他锁上门,披好雨衣,骑着自行车闯进雨幕。通往诊所的小路曲曲折折,沿路立着孤零零的广告牌和废弃信箱。半小时后,私人诊所柔和的灯光和刷成白色的外墙映入Tony的眼帘。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。很奇怪,Tony做事一向胸有成竹,但这一次,直到站在诊所门前、按响门铃的那一刻,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,到底会是福音,还是灾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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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是……没捉虫。sorry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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